不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听见回答。
『这是在我爱你出现之前，世界上诞生的第一个谎言。』
很无端的，被迫听张极讲他最近做的梦。连一个前因后果都没有介绍，在课程结束的第一时间，越过一部分队友，突兀的拿起邓佳鑫放在一旁的水，往嘴里灌的同时还一手拽住邓佳鑫的手腕，冲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走。
就算是在空调房里活动久了也免不了出汗，更何况他们才刚刚结束舞蹈加体能的训练。邓佳鑫动了动手腕，张极手心又热又汗。
张极后知后觉的瞥见邓佳鑫微微蹙起的眉头，耍宝似的松开手做投降状，边道歉边催苏新皓丢一瓶水来。然后讨好的拧开送到邓佳鑫的手上。
“到底要干嘛？”
邓佳鑫手指摩挲这矿泉水瓶凸起的纹理，盯着张极上下扫了一眼，张极的眼睛瞧着亮晶晶的。一时间也难以判断是不是公司屋顶的灯光太耀眼的原因。可张极的回答倒是牛头不对马嘴。
“公司的空调可真不给力。”
“……”
邓佳鑫诧异的挑了眉，不过也没说什么，一副随便你发疯的样子。张极这又赶紧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的时候，这画面旋转跳跃的似漩涡连同着邓佳鑫也被卷进去。
所以怎么会有人的梦境如此真实，慌神的功夫就迷乱其中，那么张嘴就错喊邓佳鑫的名字是不是也算不上张极的过错了呢？
前来叫人的苏新皓诧异的眨眨眼，然后用力晃了晃张极的脑袋，嘴里嘟囔着这怕不是睡傻了吧。而后者显然还在梦里沉迷，又问了一句我怎么睡着了？不是刚结束练舞吗？苏新皓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不对劲了，于是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就朝人嚷起来说真的，这有个傻子！
于是终于终于终于在洗漱完毕之后换回了理智，张极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早已经从遥远的练习生蜕变成了正式的出道组。而年纪已然从当初的期待变成成长的计数值。
所以，又怎么会梦见遥远的过去。
以及，被迫留在过去的邓佳鑫。
“希望自己能坚持自己所坚持的，热爱自己所热爱的，做到自己所承诺的。”
这句话简直是要被讲烂了。
结束采访之后张极懒散的瘫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盯着屋顶的吊灯不眨眼，小时候也似乎有过这种中二的情节，计算着盯太阳的时间长短以此来推断自己是否有些超能力在身上的。直到再大一点在护眼贴士上看到，这样除了会损伤视力之外半分超能力的萌芽都没有。
所以为什么会想起邓佳鑫呢？
艰难调动起神经线条，一圈一圈的缠绕成团，借此试图去寻找有关于邓佳鑫的一切。可事实上，毫不费力的，就印象出邓佳鑫的面貌，停在十五岁的年纪。
沉默的，收敛着眼皮瞧他。
像一朵绽放和凋零都显得的不合时宜的花。
这些事情哪怕如今回想起来也依然觉得太过戏剧，于是注定逃不过戏剧的内核。所以最后送走邓佳鑫的时候，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到底有没有把那些离别的措辞讲烂，又有没有将不舍的情绪遮掩。还是说，他只是漠然的配合着最后的一次离别之宴。
又一次进入自己的梦里，张极穿过队友坐到邓佳鑫的身旁，按部就班的走每一段的情节。又到了最后这里，邓佳鑫用手摩挲的矿泉水瓶上的花纹，带着打量的眼神看向张极，然后说出台词。
“到底要干嘛？”
“公司的空调可真不给力。”
“……”
张极试图开口，继续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只能僵硬的维持动作，目不转睛的与邓佳鑫对视。
“张极。”
这真的是太太太不可思议了，现实版的盗梦空间？所以怎么会真的有人能通过梦境相连？张极瞪着眼睛，惊恐万状。而对面的邓佳鑫显得镇定自如，他甚至还在这个背景定格的梦境画面里，转了个身。
“这个音响上的裂痕你都记得？”
所以重点真的是这些东西吗？张极默默无语。
“所以，有什么事情吗？”
“你还活着……的吧…？”
两句话几乎同时脱口。
邓佳鑫伸手弹了个脑门给张极，你没事吧？张极捂着脑门，这才明显缓过来劲儿，终于扯开嘴，呲着大白牙冲邓佳鑫笑。
两人许久未见，再次重逢居然是这种神奇的景象。于是也没有了什么尴尬，两个人顺着墙边坐着，一言一句的搭话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说出来的理由太不经过大脑，什么修仙奇人，英雄接班人，被光选中的人，时代风口的变革者，到最后连全球气候骤变，列国争霸排位都搞出来了。
邓佳鑫听的离谱，翻了白眼打断张极的猜想问他，倒底什么时候会醒。
张极挠挠头说不知道，你要着急的话，要不你推我一哈？不是梦见高空坠落就会惊醒吗？然后看着邓佳鑫眼神一边转到旁边的十八楼的玻璃窗户时，张极有疯狂摆手。
“你这已经属于蓄意谋杀了！”
“……”
邓佳鑫没在讲话，他只是定定的盯着张极高深莫测的开口。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这次换张极沉默了。
总有人以为偶像的的分别会是一场绚丽盛大的舞台。其实现实里偶像也不过是个社畜，和普通的离职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没有普通社畜的离别手续繁琐，就像今天。
他们突然宣布邓佳鑫以后不参与三代的任何活动。
但是他们又说，邓佳鑫不离开公司。
所以，到底是要走，还是要留。
走的不彻底，留又不体面。
一层楼里，就这么多的人。隔着几步就能碰见原来的合作伙伴，谈上几句兄弟情义。现在却是旧也不相识了。
“为什么是这一天？”
“我的张大明星？”
场景又开始变换，根本不熟张极的控制。最后变成全黑的，只留下被光束照耀的两人。邓佳鑫依然是那副年少的样子，而这次张极变成了他现在的年纪。
这种感觉实在诡异。
邓佳鑫却还在喋喋不休的讲话，难免尖酸刻薄。张极只觉得惊恐，他甚至怀疑刚刚所谓的邓佳鑫拥有的自我意识也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幻想，他只是做了个梦中梦，魇着了。
他一步步的退后，冷汗直冒。怎么会有一天邓佳鑫成为了他的梦魇。
可恐怖的画面没有出现，邓佳鑫还是那个少年的样子。他看着面色难看甚至发白的张极终于大发善心的住口了。
然后长叹了一口气，又带着点张极熟悉的模样。
“张极啊，你又忘记了。”
“为什么每次一到这，你就害怕的厉害。”
“我们不都明白，这和谁都没有关系。”
“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光着一段你都重开了十遍。”
邓佳鑫也搞不明白自己只是想睡个安稳的下午懒觉，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卷进昔日队友的梦里。还只能配合的走一些固定的剧情。比如刚刚他刻薄尖酸的那段，已经骂了十遍了。而然每一遍都到这里戛然而止。
要不是看到张极每次都难看的跟快不行的死人样，他真的会怀疑张极是不是故意要挨骂解压。现在工作压力都这么大了吗？
可是再一次场景变换，张极还是没记住任何东西。邓佳鑫麻木的走着剧情，想到一些穿书文学就更觉得心累。
于是最后又到了这里，邓佳鑫终于开口说了一些其他的话。
“张极啊，你又忘记了。”
“为什么每次一到这，你就害怕的厉害。”
“我们不都明白，这和谁都没有关系。”
“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光着一段你都重开了十遍。”
看着张极眼球震惊的要立刻患上甲亢，邓佳鑫也不纠结他到底要怎么样了。只自顾自的接着说一些有的没的。
吐槽张极内心戏太多，居然还安排一些狗血反目台词。什么我的张大明星，这是你们欠我的。天啊，真的少看一些狗血文学吧。
“为什么一直回忆这一天？”
“张极，作为主人公我真的很好奇。”
聚光灯打下来的光束，莫名的像是舞台剧。周围各色群演相继退场，留下这场剧目里的主角进行最后的对白。背景音乐越发激昂，角斗士在八角笼里最后的决胜局。双方虎视眈眈不敢轻举妄动又暗暗规划致胜一拳的路线。
但是可悲的两人对局，困兽之争。邓佳鑫显得落落大方，一脸慈悲的注视着宛如惊弓之鸟的张极。一言不发，等待着他的回答。
到底落下了什么。
张极心想。他连音响上的裂痕都记得并且在梦里完美复原那么忘记的到底是什么？
荒诞不经的梦境开始变幻，一切又要从头重演。像一道只差一步就解出答案的数学题，从头到尾的每一步都没有出现差错，却因无法解决而怀疑一开始就是偏题的推演。
梦境的变幻，五颜六色的，明暗相间的记忆碎片形成巨大的风浪呼啸着从张极的身旁两侧而过。掀起他的衣摆，张极突兀的在心里涌现出一种使命感。
邓佳鑫已经不见。
原来只有那么一点才是邓佳鑫的画面。零零碎碎的组成一些片面，薄薄的一叠。
是有很多人连记忆都没资格出现，但是邓佳鑫不一样。他不是零碎的人生路过的一位过客，虽然他也确确实实的离开了。
可离开也会因为人的分量而显现出差异。
“所以，我为什么一直要回忆？”
他们宣布邓佳鑫专注音乐的那一刻的时候，其实他们也没宣布什么。一开始和结束都算不上体面。那么在那一瞬间，张极是有些窒息和庆幸的。
这个结果像是验证了之前若有似无的猜想，有一种赌局终于结束，输赢自动离场。大家的视线从邓佳鑫的身上移开又相互碰撞。全都透露出一个信息。
真的是这样。
入职追求梦想，离职脱离危象。
邓佳鑫呢？
他只是从我们变成了我和他们。
一层楼能有多少间教室，能有多少个老师，能有多少位训练生，能有多少个擦肩和抬头相见。
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不一样了。从宣布的这一刻，所有的遮羞布全部都被拉下，丑陋的嘴脸全部暴露显现。
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
“张极？”
邓佳鑫又重新出现在张极面前。
邓佳鑫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脸，他凑的近。一眨眼睫毛似乎都触碰到张极的脸。
最怕邓佳鑫的眼。
漠然的像结冰的湖面，嘻笑嗔怒都被吞噬不见。
但那场不尴不尬的最后一次训练，结束之后的告别时间。静默的收拾东西，谁也无法开口做出安慰或者玩笑打发。
于是先走一步的邓佳鑫，热烈的像他们挥手告别。
说明天再见。
他欢快的像是脱离沼泽地的飞鸟，却诡异透露着一股死气。
要坠落 要坠落 要坠落。
要飞舞 要飞舞 要飞舞。
张极想，他一定一定一定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邓佳鑫点开手机屏幕，他定的五点半的闹铃还差二十分钟响起。空调不知怎么的关了机，闷热的桑拿一样。
邓佳鑫坐在床上愣了好久，直到闹铃响起才悠悠的去卫生间冲了凉。
他冲大家挥手说明天再见的时候，语调都差点九转十八弯。可还是忍住了，好似除了忍耐就只剩忍耐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有够倒霉的，但是想说个原委，找个前后似乎每一个节点都在改变命运，都在暗暗驱使他走向现在这条只剩沉默的道路。
一边欣欣向荣，一边气息奄奄。
谁会不抱怨呢？谁能不抱怨呢？
可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没人承诺过什么。这些年里，又不是他一个，也不止他一个。
邓佳鑫摸了把脸，点了点头。
于是真的没有人追上来，真的是太尴尬。无论怎么样安慰都显得事不关己的优越姿态，谁都不会这么想，但谁都怕这么想。
我们不能再伤害已经被利益固化的那些年份积累的情义。
我们都这样想。所以我们都沉默。
唯有沉默，让我们得到宽慰。
张极终于惊醒。
这一次终于回归现实。
张极慌乱的翻找手机，疯狂翻找熟悉的人名。点击拨通的那一瞬间，张极的手都变得颤抖。
“张极。”
邓佳鑫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波澜不惊，就好像他早就料到这通电话会准时拨通。
“那天你没坐电梯。”
“三楼的楼梯拐角，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我说我不会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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